我們對人工智能經濟學的認識
諾貝爾獎得主達隆·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長期以來一直在研究技術驅動的增長。以下是他對人工智能（AI）對經濟影響的思考。
儘管關於人工智能會顛覆世界的討論不斷，但其經濟影響仍然不明確。雖然對AI的投資巨大，但卻對它將產生的具體成果缺乏清晰的認識。
阿西莫格魯作為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所教授，對AI的研究已成為其工作的重心之一。他長期研究技術對社會的影響，包括對創新大規模採用的建模和關於機器人對就業影響的實證研究。
在十月，阿西莫格魯與兩位合作者——麻省理工學院斯隆管理學院的西蒙·約翰遜（Simon Johnson）和芝加哥大學的詹姆斯·羅賓遜（James Robinson）共同獲得2024年瑞典國家銀行經濟科學獎，以表彰他們對政治制度與經濟增長之間關係的研究。他們的研究顯示，擁有健全權利的民主國家在長期內能夠保持更好的增長。
由於大部分增長來自技術創新，阿西莫格魯對社會如何使用AI充滿興趣，並在最近幾個月發表了多篇有關該技術經濟學的論文。
“人類在生成式AI中將會出現哪些新任務？”阿西莫格魯問道。“我不認為我們尚未知道這些，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們真正能改變我們工作方式的應用是什麼？”
AI的可測量影響是什麼？
自1947年以來，美國的GDP增長年均約為3%，生產力增長約為2%。一些預測聲稱，AI將使增長翻倍，或至少創造出比平常更高的增長軌跡。相對而言，在一篇名為《AI的簡單宏觀經濟學》的論文中，阿西莫格魯估計，未來十年內，AI將使GDP增長“適度增加”，預計增幅在1.1%至1.6%之間，生產力年增長約為0.05%。
阿西莫格魯的評估基於最近的研究，這些研究顯示AI將影響多少工作崗位，包括2023年由OpenAI、OpenResearch和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研究人員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約20%的美國工作任務可能會受到AI的影響。2024年，麻省理工學院FutureTech、產能研究所和IBM的研究人員發現，約23%的計算機視覺任務在未來十年內可能會實現自動化。此外，還有研究表明，AI的平均成本節省約為27%。
在生產力方面，阿西莫格魯表示：“我不認為我們應該小看10年內0.5%的增長。這比零要好。”但他也指出，這與業界和科技媒體所做的承諾相比，則令人失望。
當然，這只是估算，未來可能會出現其他AI應用。阿西莫格魯在論文中指出，他的計算並不包括AI在預測蛋白質形狀方面的應用——這一領域的學者在十月獲得了諾貝爾獎。
其他觀察家則認為，因AI而被取代的工人“重新配置”將創造額外的增長和生產力，超出阿西莫格魯的估算，但他並不認為這會有太大影響。他說：“從我們目前的實際配置開始，重新配置通常只會帶來小的好處。直接的好處才是關鍵。”
哪些工作會受到影響？
這些估算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AI。許多對AI的預測將其描繪為革命性，但其他分析則持更謹慎的態度。阿西莫格魯的研究幫助我們理解可能會出現的變化規模。
“讓我們展望2030年，”阿西莫格魯說。“你認為美國經濟會因為AI而有多大變化？你可以是完全樂觀的AI支持者，認為數百萬人會因為聊天機器人失去工作，或者某些人因為AI而成為超高效的工作者，能做10倍的工作。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大多數公司將會做大致相同的事情。只有少數職業會受到影響，但我們仍然會有記者、金融分析師和人力資源員工。”
如果這是正確的，那麼AI最有可能對一個有限的白領任務集產生影響，在這些任務中，大量計算能力能夠比人類更快地處理大量輸入。
阿西莫格魯補充道：“這將影響許多關於數據總結、視覺匹配、模式識別等的辦公室工作，而這些大約占經濟的5%。”
儘管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有時被視為AI的懷疑者，但他們認為自己是現實主義者。
“我試著不持悲觀態度，”阿西莫格魯說。“生成式AI可以做的事情是存在的，我真的相信這一點。”然而，他補充道：“我相信我們可以更好地利用生成式AI，獲得更大的收益，但我不認為這是目前業界的重點。”
機器的有用性還是取代工人？
當阿西莫格魯說我們可以更好地利用AI時，他心中有一個特定的想法。
他對AI的一個主要擔憂是，它是否會以“機器有用性”的形式存在，幫助工人提高生產力，還是會試圖模仿一般智能，取代人類工作。這是提供新資訊給生物技術專家與用自動化呼叫中心技術取代客服工作人員之間的區別。到目前為止，他認為企業更專注於後者。
阿西莫格魯表示：“我認為我們目前對AI的方向是錯誤的。我們過於專注於自動化，而不夠重視為工人提供專業知識和資訊。”
在他們2023年出版的高調著作《權力與進步》中，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深入探討了這一問題，書中有一個簡單明了的核心問題：技術創造經濟增長，但誰能獲得這種經濟增長？是精英，還是工人共享收益？
正如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清楚表明的那樣，他們贊成那些能提高工人生產力的技術創新，同時保持人員的就業，這應該能更好地支持增長。
但在阿西莫格魯看來，生成式AI則專注於模仿整個人。這產生的結果是他多年来一直稱之為“平平無奇的技術”，這些應用表現得最多也只是稍微好於人類，但卻能為公司節省成本。呼叫中心的自動化並不總是比人類更高效；它只是比工人便宜。那些能夠補充工人的AI應用似乎在大型科技公司中處於次要地位。
阿西莫格魯表示：“我不認為AI的補充性用途會自動出現，除非行業投入大量精力和時間去發展它們。”
歷史對AI的啟示
技術往往被設計用來取代工人的事實，是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最近一篇論文《向里卡多和湯普森學習：機械與勞動在早期工業革命及AI時代的影響》的核心焦點。這篇文章探討了當前有關AI的辯論，尤其是即使技術取代工人，隨之而來的增長幾乎不可避免地將惠及社會的觀點。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有時被用作這一點的例子。但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認為，技術的益處不會自動擴散。他們指出，19世紀英國的情況只是經過數十年的社會鬥爭和工人行動後才發生的。
“當工人無法為自己的生產力增長爭取利益時，工資不太可能上升，”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在論文中寫道。“如今，人工智能可能會提高平均生產力，但它也可能取代許多工人，並降低留下來的工人的工作質量……自動化對今日工人的影響比從更高的生產力自動鏈接到更好的工資更加複雜。”
論文的標題提到社會歷史學家E.P.湯普森和經濟學家大衛·里卡多；後者被認為是這一學科中僅次於亞當·斯密的第二位影響力人物。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指出，里卡多的觀點在這個問題上經歷了自己的演變。
“大衛·里卡多通過主張機械將創造出一系列驚人的生產力提升，並且這將對社會有益，來建立自己的學術工作和政治生涯。”阿西莫格魯說。“但在某個時候，他改變了主意，這顯示了他可以非常開放的思維。他開始寫道，如果機械取代了勞動，並且不做其他任何事情，那對工人來說將是壞事。”
阿西莫格魯和約翰遜認為，這一知識演變在今天告訴我們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並不存在保證技術廣泛受益的力量，我們應該根據AI的影響來跟隨證據。
創新最佳速度是什麼？
如果技術有助於產生經濟增長，那麼快速創新似乎是理想的，因為它能更快地帶來增長。但在另一篇論文《調節變革性技術》中，阿西莫格魯和麻省理工學院博士生托德·倫斯曼提出了另一種觀點。如果某些技術同時具有好處和壞處，那麼在問題得到緩解的過程中，最好以更為謹慎的速度來採用它們。
他們在論文中寫道：“如果社會損害很大，並且與新技術的生產力成正比，那麼更高的增長率會悖論地導致最優採用速度變慢。”他們的模型顯示，最優的採用應該在初期緩慢進行，然後隨著時間加速。
阿西莫格魯表示：“市場原則主義和技術原則主義可能會聲稱應該始終以最大速度推進技術，但我認為經濟學中並沒有這樣的規則。更為深思熟慮的思考，尤其是為了避免傷害和陷阱，是合理的。”
這些傷害和陷阱可能包括對就業市場的損害，或者虛假信息的肆意蔓延。或者AI可能會在從在線廣告到在線遊戲的各個領域損害消費者。阿西莫格魯在另一篇即將發表的論文《當大數據促使行為操控》中探討了這些情況；該論文由杜克大學的阿里·馬哈杜米、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阿扎拉赫什·馬萊基安和麻省理工學院的阿蘇·奧茲達格拉合作撰寫。
阿西莫格魯表示：“如果我們將其用作操控工具，或過度用於自動化，而不是為工人提供專業知識和資訊，那麼我們需要進行調整。”
當然，其他人可能會聲稱創新沒有那麼多壞處，或者不確定性足夠大，以至於我們不應該對其施加任何制約。而阿西莫格魯和倫斯曼在九月份的論文中，僅僅是在發展一個創新採用的模型。
該模型是對過去十多年趨勢的回應，在此期間，許多技術被炒作為不可避免，並因其破壞性而受到讚譽。相反，阿西莫格魯和倫斯曼則建議，我們可以合理地評估特定技術的權衡，並旨在促進對此進一步的討論。
如何達到AI採用的合適速度？
如果想要以更漸進的方式採用技術，這將如何實現？
首先，阿西莫格魯表示：“政府監管在這方面有重要作用。”然而，目前尚不清楚美國或全球可能會採取什麼樣的AI長期指導方針。
其次，他補充道，如果圍繞AI的“炒作”循環減少，那麼對其的急於使用“將自然減緩”。如果AI很快無法為企業帶來利潤，這可能比監管更有可能發生。
阿西莫格魯表示：“我們之所以如此快速，是因為風險投資家和其他投資者的炒作，因為他們認為我們將更接近於人工通用智能。我認為這種炒作使我們在技術投資上做得不夠好，許多企業受到影響，卻還不清楚該怎麼做。我們寫這篇論文是為了表明，從宏觀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如果我們能對這項技術的使用更加深思熟慮和理解，將會對我們有益。”
在這種意義上，阿西莫格魯強調，炒作是AI經濟學的一個具體方面，因為它驅動著對特定AI願景的投資，這影響著我們可能遇到的AI工具。
“你走得越快，炒作越多，進行調整的可能性就越小，”阿西莫格魯說。“如果你以每小時200英里的速度行駛，想要進行180度的轉彎會非常困難。”
這篇文章不僅探討了AI的經濟影響，還引發了關於人類未來工作的深刻反思。阿西莫格魯的研究強調了AI在技術進步中可能造成的社會不平等，並提醒我們在追求技術創新的同時，必須考慮到人類的福祉。未來的經濟發展不應僅僅依賴技術的進步，更應該尋求如何讓所有人都能共享這一進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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