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推動下的數據中心建設：保密協議如何令美國鄉郊社區蒙上陰影
2025年3月的一個下午，肯塔基州梅森縣，Timothy Grosser博士與其兒子Andy坐在桌前，面對三名男子的出價：以一千萬美元收購他們經營近40年的250英畝農場。這個價格是Grosser當年1988年購地價的35倍，遠高於附近土地近期的成交價。然而，這筆交易背後卻藏著不透明的秘密——對方拒絕透露資金來源，只稱代表一家「財富百強企業」，計劃將土地用於工業開發，但不願透露開發類型、公司名稱甚至姓名，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保密協議（NDA）。
Grosser表示，協議禁止他與任何第三方討論項目細節，僅能獲得有限的項目目的、時間表和規模資訊，且公司名稱只有在公開宣布後才可透露。他拒絕簽署，堅決不賣農場。
五個月後，當地官員在公開會議中證實，梅森縣正被考察作為新數據中心的建設地點。Grosser親身體驗了這場由人工智能熱潮推動的數據中心建設浪潮中，一個日益普遍卻具爭議性的現象：大型科技公司在全美各地推動巨型數據中心項目，要求賣地者和政府官員簽署保密協議，以限制項目細節的外洩，換取極少資訊和可能帶來的經濟利益，卻讓鄰近社區陷入疑惑和不安。
數據中心是龐大設施，容納伺服器及運算資源。由於川普政府的人工智能行動計劃及相關行政命令放寬了環保規定，數據中心的批准流程變得迅速，去年全美數百個項目被宣布，開發商及許多地方官員將其視為經濟發展的契機。
行業內部人士指出，保密協議主要是防止競爭對手提前獲悉策略與計劃。這類協議在經濟開發中並不罕見。然而，隨著數據中心擴展至郊區和農地，當地居民對其對日常生活的衝擊表示擔憂。數據中心耗水耗電巨大，導致用戶電費上升和水資源緊張。在維吉尼亞州的Loudoun縣，數據中心密度世界最高，居民抱怨冷卻風扇和備用發電機的持續噪音。田納西州South Memphis的xAI數據中心燃燒甲烷氣體，排放污染物加劇霧霾問題。
這些項目保密性高，令居民更加不安。
NBC新聞調查發現，在14個州的30多個數據中心提案中，多數地方官員簽署了保密協議，並與表面看似空殼的公司合作。多位當選官員表示，協議禁止他們向選民透露相關資訊。經濟平等非牟利組織美國經濟自由項目（American Economic Liberties Project）政策主管Pat Garofalo批評，這違反民主基本原則——官員應對選民負責，而非在暗地裡與神秘企業達成協議。
亞馬遜、微軟、xAI、谷歌、Meta及Vantage Data Centers等六家科技巨頭均拒絕或未回應關於使用保密協議的提問。
資訊真空與居民疑慮
梅森縣工業發展局局長Tyler McHugh透露，約20名居民被邀約以高於市價的價格出售土地，總面積達數千英畝。其中18人簽署了購地合同，若項目推進即出售。Huddleston家族在此居住超過150年，簽約後得知土地將用於數據中心，遂要求解除合同及保密條款，因擔憂噪音、污染及地下水受損。
McHugh坦言希望能公開透明，但擔心爭議嚇走投資者，「如果我用擴音器把我知道的事說出來，社交媒體會炸鍋，公司不想面對這種混亂。」
然而，當地居民無法接受這種不透明。社交媒體群組「We are Mason County, KY」集結超過500名居民簽名，反對項目可能帶來的噪音和污染威脅。該項目還計劃修改縣域分區法以適應建設。
居民Max Moran表示，政府信任正遭破壞，「如果你問不到真相，怎能信任他們？」
Jennifer Setty-Botkin等居民曾申請公開影響評估報告及會議紀錄，遭拒絕。肯塔基州公共紀錄法豁免披露未公開的商業選址資訊。
社會學教授Eric Bonds指出，這正是保密協議的用意：阻止社區充分知情，限制公眾辯論。
保密帶來的反彈
在密蘇里州Saint Charles，秘密協議激起民眾反彈，數千人反對「Project Cumulus」440英畝數據中心計劃。該項目由一家小型註冊公司Spark Innovations LLC申報，居民認為是空殼公司。市長Dan Borgmeyer因簽署保密協議無法透露細節，項目最終撤回。Saint Charles成為全美首個頒布一年數據中心建設禁令的城市。
肯塔基州Oldham縣、俄亥俄州Jerome鎮及聖路易斯等地亦有類似禁令或提案。
亞利桑那州Pima縣的「Project Blue」案更因洩漏曝光，亞馬遜AWS是幕後推手。縣議員Matt Heinz表示，作為代表20萬居民的公職人員，簽署保密協議限制言論，與其職責相衝突。圖森市議員Nikki Lee批評，缺乏社區參與導致信任危機。當地居民自發建立監測平台，估算項目能耗超過全市家庭總和。最終，圖森市議會否決計劃，縣議會也在投票前解除了保密協議。
為保持競爭力而噤聲
數據中心行業競爭激烈，保密被視為保護商業秘密的必要措施。地方官員往往在壓力下簽署保密協議，以免失去投資機會。梅森縣律師John Estill承認不願簽署，但認為這是政府爭取商業投資的現實。
然而，許多居民反對將生活方式犧牲給數據中心。當地學校總監Rick Ross批評，放棄農地以吸引投資是軟弱的恐嚇手段。
NBC新聞獲得文件顯示，數據中心保密協議往往持續多年，要求地方政府在合法範圍內盡量限制資料公開，並須提前通知企業以防洩密。
Bonds教授認為，維吉尼亞州80%數據中心項目涉及保密協議的數字可能偏低，因為有些協議避免成為公共紀錄。
這種保密使居民直到項目審批中後期才知情。明尼蘇達州環保團體起訴多個城鎮，指控透過保密協議隱藏項目細節，違反環保法規。
即使有環評，文件中往往不提「數據中心」字眼，將項目視為規模較小的商業開發，忽略對地下水、電費和基礎設施的具體影響。
梅森縣的未來走向
梅森縣人口和就業持續下降，工業發展局期望數據中心帶來約400個高薪職位，扭轉頹勢。McHugh表示，不應對投資機會過於挑剔。
但當地居民質疑，保密到底服務誰的利益。鄰近居民Janet Garrison希望能公開討論利弊，而非秘密交易。
肯塔基州近期兩大電力公司申請電費調漲，可能每月多付9美元。工業合作社文件顯示，預計2031年將需升級輸電設施以承載2.2吉瓦數據中心負荷。
部分居民擔憂項目將破壞安靜農村風貌，影響生活質素和房產價值。Grosser表示開發商不一定需要他的土地，但他仍憂慮電費上漲、土地貶值和污染問題，「我在這片土地上有太多回憶和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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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與啟示
這篇報道揭示了美國鄉郊地區在人工智能及數據中心產業迅速擴張下，面臨的公共透明度與民主監督挑戰。保密協議讓科技巨頭得以避開公眾審視，快速推進龐大基建，卻犧牲了居民知情權和社區參與。這不僅是技術發展的問題，更是制度設計和治理的考驗。
從香港角度看，我們亦面臨類似的產業轉型與土地利用衝突，如何平衡經濟發展與社區利益，確保資訊公開和公眾參與，是不可迴避的課題。保密協議雖有其商業合理性，但若成為遮掩環境影響和社區聲音的工具，將削弱民主信任，滋生衝突。
未來，政府應加強對此類大型項目的監管，完善資訊公開機制，並促進多方對話，讓社區居民成為決策過程的核心參與者，而非被動接受者。只有透明與包容，才能在科技浪潮中築起真正可持續的發展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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