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大謊言圖書館帶來假新聞的好消息
2011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收購了一個名為Bibliotheca Fictiva的珍貴藏品——這是世界上最大型的文學偽造品收藏。這套收藏涵蓋超過1200件跨越數百年、不同語言和國家的偽作，包括帶有黑色墨水注釋、聲稱出自莎士比亞手筆的精美手稿；由西西里暴君、羅馬詩人及伊特魯里亞先知所著的作品；以及著名神父和神學家的詩作——這些作品部分或全部為偽造。
這項任務對致力於研究真相的學者而言十分罕見，但負責人厄爾·哈文斯（Earle Havens）堅信這項收藏的價值。他告訴當時的圖書館主任：「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這樣一個收藏。」隨著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興起，信息的書寫、傳播和消費方式正在改變，假新聞成為了當代現象。在這個「瘋狂而迅速的信息時代」，這些古老謊言和事實誤導的收藏，能夠為我們提供指引，證明「現在發生的事，事實上自語言與文字發明以來就一直存在。」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成功購得這批藏品，並將其安置於巴爾的摩一座19世紀豪宅Evergreen博物館和圖書館內的裝飾木牆書房。
這批藏品的賣家是古籍商亞瑟與珍妮特·弗里曼夫婦。他們在古籍收藏界以搜羅奇特文學偽作聞名，1961年開始涉足此領域。當時亞瑟是哈佛大學伊麗莎白時代戲劇研究生，開始收集關於約翰·佩恩·科利爾（John Payne Collier）的資料。科利爾是一名19世紀學者，他聲稱發現了莎士比亞《第二對開本》中的數千條注釋，這些注釋據稱由莎士比亞的同時代人所寫，但實際上是科利爾本人偽造的。
之後數十年，弗里曼先生積累了大量文學偽作，包括據稱出自馬丁·路德的詩歌（路德並非多產詩人），以及關於中世紀女教皇瓊安的報告。瓊安傳說講述一位女扮男裝的女子當選教皇，後來在羅馬遊行中突然生產被揭穿。這種神話流傳了數百年，直到17世紀才被徹底駁斥。
自從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收藏了這批偽作，哈文斯和其他教授利用這些文獻教授學生媒體素養和識別錯誤信息的能力。這是學術界的新趨勢，以往學者們多忽視偽造歷史。哈文斯說：「隨著信息環境的變化，人們開始回顧過去，學習與當前錯誤信息和造假密切相關的歷史。」他認為，知道假新聞並非數碼社交媒體時代的獨有現象，對人們來說是一種安慰。
學生們從這批藏品學到的最重要一課，不是單純辨別內容真偽，而是認識到寫作背後往往有意圖。約翰·霍普金斯文科研究生錢耶·伊希姆（Chinyere Ihim）參加過哈文斯的暑期研討會，她說這讓她在消費新聞和信息時「更加明晰」。她的視角從「這是真的嗎？」轉向「這是誰創造的？誰從中受益？他們想做什麼？想利用什麼？」她說：「當我遇到可疑新聞，就會問自己：這則消息在利用什麼恐懼、慾望或文化焦慮？」她相信背後總有原因。
舉例來說，西方文化史上最著名的偽作之一《君士坦丁捐贈令》背後的動機顯而易見。這份八世紀的偽造法令宣稱，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將西羅馬帝國贈予教皇，教廷長期以此支持其政治權威，直至1440年被文藝復興人文主義學者洛倫佐·瓦拉揭穿。
伊希姆閱讀帶有虛構旅行記錄的古代遊記，發現那些描述遠方土地和當地人為「奇觀或野蠻人」的敘述，竟成為跨大西洋奴隸貿易的藍本。她感嘆：「想像竟變成了現實，這真令人害怕。」
當然，當前的信息環境與《君士坦丁捐贈令》時代或古代遊記大不相同，且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動盪。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資深研究員柯斯滕·艾迪（Kirsten Eddy）指出，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改變了人們對信息的態度。她說：「人們接觸的信息來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這不僅讓人難以判斷可信度，還造成信息疲勞甚至逃避新聞。」根據該中心數據，美國公眾對主要機構和新聞媒體的信任在21世紀持續下降，尤其是過去十年中對國家新聞機構的信任顯著減少。
生成式人工智能（AI）的普及可能加劇這種不信任。事實查核網站NewsGuard的最新報告發現，有超過1200個網站生產不可靠的AI生成新聞，且缺乏人類監督。艾迪坦言：「人們對自己辨識假信息或AI生成信息的能力普遍缺乏信心。」
瑞典烏梅奧大學智能機器人組負責人托馬斯·赫爾斯特倫（Thomas Hellström）在近期論文中指出，生成式AI有可能動搖「文字創作的根基」，並削弱「我們對書面語言的信任」。
不過，也可將AI視為人類長久以來塑造和扭曲敘事的最新工具。巴黎HEC商學院與政治學院研究員達米恩·查洛廷（Damien Charlotin）指出，在法律領域，已有AI創造虛假法律案例來支持辯護的情況。「但在法律界，對權威的操弄、拼湊引用和惡意辯論一直存在，只是現在有了新工具，讓我們更容易識破那些拙劣的律師。」
然而，這些差勁律師和他們的拙劣論點早在AI出現之前就存在，就如人類愛說謊、偽造文本的本性早於「假新聞」一詞的出現，這正是Bibliotheca Fictiva所證明的。
2024年，哈文斯與約翰·霍普金斯克里格藝術與科學學院院長克里斯托弗·塞倫扎（Christopher Celenza）共同主持了一場關於錯誤信息歷史的線上研討會。
大學在研討會介紹中寫道：「我們正經歷的媒體變革規模和速度在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然而，過去人們也曾面對類似危機——文字似乎不再可靠，書面信息的形式改變，新出版格式迫使人們重新評估真理的本質。」
在這些危急時刻，我們應記得人類克服挑戰的歷史令人鼓舞。圖書館、大學、政府機構和科研機構積累的專業知識通常能夠戰勝困難。當前的問題是，這些專業知識能否跟上欺騙的速度和規模？公眾又能否保持同步？
塞倫扎說：「會有瘋狂的理論、陰謀論、錯誤，但希望隨著時間推移，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就會認識到匯聚的專業知識仍值得我們為之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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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與啟示
這篇文章提醒我們，假新聞與信息造假並非新鮮事，而是自人類文明起源便存在的長期現象。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收藏的Bibliotheca Fictiva不僅提供了一個歷史視角，更為現代社會面對假新聞潮流提供了寶貴的借鑒。
在當今數碼時代，信息爆炸與AI技術的快速發展，讓假新聞的製造和傳播變得更加容易且難以識別。這不僅考驗著我們的媒體素養，也挑戰著社會對真相的共識。從歷史看，人類曾多次面對類似的信任危機——從中世紀的偽造文書到近代的政治宣傳，每一次危機都促使我們提升識別和判斷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文章強調「意圖」的重要性。當我們面對信息時，除了問「是真是假」，更應問「誰造出來的？他們為何造謠？想達到什麼目的？」這種批判性思考是對抗錯誤信息的關鍵。
此外，AI雖然帶來新挑戰，但它同時也是揭示造假手法的利器。正如法律界的例子所示，AI可使偽造行為更加明顯，促使我們不斷進化檢驗工具。
對香港社會而言，這份歷史與當代交織的洞見尤為重要。香港作為信息流通的國際都市，面對海量資訊與多元聲音，更需培養公眾的媒體識讀能力。政府與教育機構應借鑒類似Bibliotheca Fictiva的資源，推動公民教育，讓市民在信息洪流中保持清醒，避免被假新聞左右。
總結來說，面對真假難辨的資訊時代，我們應以史為鑑，結合科技與批判思維，堅持追求真相與理性對話，這是防止社會分裂與維護民主的重要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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