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水資源】摩洛哥亞特卡巴什族：邊緣中抗逆氣候挑戰

被邊緣化與氣候變化之間：摩洛哥Ait Khabbash族的韌性

隨著氣候變化加劇，受影響最深的往往是世界上被邊緣化的社群，那些乾旱、不穩定的雨量和生態退化交織在長期的政治及經濟忽視之中。這情況在北非沙漠地區的原住民社群尤為明顯。以摩洛哥Draa-Tafilalet地區的Ait Khabbash族為例，這些傳統的阿馬齊格（Amazigh）牧民，面對環境變化，長期的不平等問題被進一步加劇，而非僅是新挑戰的出現。他們的經歷揭示了一個根本矛盾：儘管摩洛哥在國際上因可再生能源投資被譽為氣候領導者，但其政策在應對最受氣候變化影響社群的脆弱性方面成效有限。

遷徙與適應：Ait Khabbash的生存策略

Ait Khabbash族過去以游牧生活為主，分布於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邊境。他們近數十年來從游牧轉向定居，遷移至Merzouga、Hassilibied等村落，甚至移居城市如Ouarzazate和Marrakesh，亦有部分人移民到法國和西班牙。近年來，他們更嘗試在本地建立旅遊產業，透過沙漠營地、導遊及交通服務等方式，開拓經濟生路。

這種由下而上的旅遊業發展，展示了原住民族如何面對結構性排斥與生態壓力作出調整。但同時，也暴露了以國家為中心的氣候政策盲點，忽視了原住民知識和非國家層面的適應策略。很多沙漠旅遊業務以現金交易，缺乏正式登記，無法在疫情等危機中獲得國家援助，極易受到經濟衝擊。隨著氣候影響加劇，這種脆弱性恐將持續加深。

Ait Khabbash的多重脆弱性

Ait Khabbash屬於Ait Atta部族，為更大範圍的阿馬齊格族群一部分。他們世代生活於東南摩洛哥及中西阿爾及利亞的嚴酷沙漠環境，尤其是Tafilalet綠洲周邊。這裡水資源極度稀缺，年降雨量僅數英吋甚至更少。歷史上，他們結合生態知識與社區合作，建立了利用及保護水資源的系統，並進行季節性遷徙尋找牧場。

然而，自1830年法國佔領阿爾及利亞起，Ait Khabbash的移動自由逐漸受限，法國阻止他們進入部分冬季牧場，限制商隊貿易。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獨立後，邊境緊張導致多次封鎖與軍事部署，進一步限制牧場使用，促使游牧生活向定居轉變。70至90年代的連續乾旱加速這一過程，許多家庭放棄游牧，遷往城鎮尋找建築、礦業或軍事工作。現時，完全游牧的家庭只佔少數。

水資源短缺問題更加嚴重。Draa-Tafilalet地區降雨減少、乾旱加劇，過去一世紀摩洛哥約有三分之二的椰棗樹死亡。1970至2020年間，摩洛哥多地降雨量每十年減少約4至5%。地區蒸散作用是水資源流失的主要因素。當地居民反映，乾旱期更長更嚴重，水位下降明顯，部分人需挖掘深達120米的井水，而過去僅需8米。

摩洛哥的環境挑戰亦與治理密不可分。國家推動的灌溉計劃，依賴大型水壩支持工業農業，反而加劇乾旱問題。1971年建成的Hassan Addakhil水壩及1972年的Mansour Eddahbi水壩，雖意在增加水資源及防洪，卻破壞了下游水源補給和土壤肥力，加上過度抽水，導致綠洲生態系統退化，土地沙漠化加劇。

過去以牧羊為主的經濟支柱逐漸不可持續，牧場縮減和乾旱迫使家庭出售牲畜、遷移甚至放棄游牧。缺乏學校和醫療等基礎設施，也促使人們定居城市。教育、遷移、旅遊及社交媒體影響下，年輕一代更嚮往城市生活、經濟穩定和物質享受，與長者追求自由和牲畜福祉的價值觀形成對比。

1960年代起，Ait Khabbash開始向歐洲移民，主要是法國，少量至荷蘭和比利時。僑匯和社區互助對游牧向定居過渡及應對策略發揮關鍵作用。現時，歐洲邊境嚴管及險惡的地中海旅途限制了國際遷移，但國內遷移仍活躍，尤其向大西洋沿岸城市及區域中心。

基層經濟發展：沙漠旅遊的崛起

近年來，Ait Khabbash族群自行創建了以沙漠營地為核心的旅遊業，這些營地多為季節性帳篷營，提供沙漠徒步、餐飲及住宿服務，與區內固定建築的旅館和賓館不同。這些設施多由本地家庭及社區網絡自建，依靠互助和僑匯，缺乏國家規劃和投資。這令當地旅遊業成為一個新興且蓬勃的產業，吸引國際遊客。

這些旅遊活動為社區創造了大量就業機會，幫助家庭團聚，並維繫與祖傳土地的聯繫。相比遷移可能破壞代際知識傳承及社會結構，當地經濟項目有助文化延續及社群凝聚。女性亦透過合作社參與旅遊業，例如製作傳統餅乾供應沙漠營地，轉化家務技能為市場資源，促進勞動協作和社會連結。

然而，旅遊業高度依賴水資源，且易受全球危機影響。COVID-19疫情期間，旅遊業幾乎停擺，許多依賴旅遊的Ait Khabbash失業，有人暫時回歸游牧或農業。適應雖展現韌性，但亦伴隨文化流失和脆弱性加劇，凸顯單靠適應無法解決長期乾旱、牧場減少及公共服務不足的結構性問題。

Ait Khabbash與摩洛哥國家關係

儘管Draa-Tafilalet地區擁有豐富資源，包括世界最大之一的Noor太陽能電廠，該區依然貧困，基礎設施及社會服務匱乏。民間組織在恢復棕櫚林、鑽井等方面填補部分空白，但規模有限。這種氣候變化與社會排斥的雙重衝擊，無法僅靠非政府組織或社區自救來彌補。

該地區GDP佔全國不足1%，貧困率和脆弱指數均高於全國平均。教育水平低、醫療不足、生活條件艱苦，加劇了傳統生計的脆弱性。解決方案需建立與地方需求相符的國家與社會協議，減少農村人口向城市遷移，保護自然與旅遊資源，降低氣候災害成本。

社區對國家的疏離感強烈，歷史忽視和威權壓制留下陰影，促使他們更傾向自立而非依賴國家。許多沙漠營地未登記，無法獲得國家援助。大部分Ait Khabbash不使用銀行系統，政府雖有旅遊補助，卻多數不願申請。這反映出氣候治理需如何納入邊緣群體聲音，尊重原住民知識，並克服不信任遺留問題。

重建信任與共治：未來的氣候治理路徑

首先，建立信任並推動參與式決策至關重要。理想模式是設立由社區主導的氣候委員會及推進地方分權，確保資源分配透明且符合地方需求。摩洛哥於2015年啟動「先進區域化」計劃，意圖將權力和資源下放地方，雖實施挑戰重重，但具促進區域特性政策整合的潛力。

參與機制須配合當地語言推廣，讓社區真正參與政策制定。Draa-Tafilalet引入Tamazight語言，有助社群理解並參與決策，非政府組織及研究機構能協助推動。語言是從形式參與轉向共創政策的關鍵。

其次，需強化旅遊業對自然災害和危機的韌性，建立社會保障。推動國內旅遊發展，減少對國際遊客依賴，透過文化活動、多日遊路線等多元化服務，提升基礎設施如廢物管理、道路和離網電力。這些措施應納入國家整體框架，確保持續發展。

同時，融合原住民世代累積的知識與現代技術，尤其是維護綠洲的傳統水利系統khettara。這種古老的地下水渠系統不會過度抽取深層不可再生水源，曾助Ait Khabbash族抵抗水資源短缺。自2000年代起，當地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合作復興khettara，分配土地種植蔬果及椰棗。保護此類系統對建立信任和生計多元化至關重要，國家應評估其規模化及整合可能。

這些策略有助強化國家與社會關係，維持傳統生計，並確保氣候變化成本與利益公平分擔。公正且持久的氣候治理必須基於信任建設、參與機制和原住民知識融合。支持基層倡議、保護文化遺產及公平資源分配，不僅是社會正義問題，更是乾旱地區可持續適應的實際需求。

結語

面對日益嚴峻的氣候影響，單靠基層韌性而缺乏結構性支持，將加劇不平等，令非正式經濟部門屢遭衝擊。Ait Khabbash的案例凸顯，氣候政策必須超越中央集權、單向指令式模式，實現邊緣社群的實質參與與合作。國家應投資於參與式治理、加強社會保障、融合原住民知識，透過包容決策、基礎設施改善及支持本地經濟，將適應轉化為積極、公平的框架，既保障生計與文化遺產，也推動國家氣候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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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與見解

這篇報道深刻揭示了氣候變化對摩洛哥邊緣原住民社群Ait Khabbash的多重衝擊，並指出國家政策與地方實際需求之間的巨大落差。值得注意的是，摩洛哥雖然在國際舞台上以可再生能源領導者自居，但其氣候政策並未充分涵蓋最脆弱社群的生存現實，反映出全球許多所謂「氣候先鋒國家」普遍存在的治理盲點。

Ait Khabbash族的經驗提醒我們，氣候適應不應僅是技術或經濟層面的調整，更是一場涉及文化、政治與社會正義的深刻變革。當地社群的自發旅遊業發展展現了韌性，但缺乏制度支持使其極易受挫，突顯非正式經濟在全球氣候危機中的脆弱性。這一點對香港及全球許多依賴旅遊和小型經濟體的地區同樣適用。

此外，報道中提及的傳統水利系統khettara的復興，提供了一個寶貴的啟示：現代科技與原住民智慧的結合，可能是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這種跨時代的知識整合不僅有助於生態恢復，也有助於修復國家與被邊緣化社群間的信任裂痕。

最後，文章強調了語言與文化在政策參與中的重要性，提醒我們任何氣候治理方案都必須根植於當地文化語境，否則容易淪為形式主義。這對多元文化社會的香港亦具啟發意義：在推動環境政策時，如何尊重不同社群的聲音與知識，是實現公平可持續發展的關鍵。

總結而言，Ait Khabbash的故事不僅是摩洛哥的地方案例，更是全球氣候治理必須正視的普遍課題。唯有通過真正的共治、文化尊重與制度支持，才能讓氣候適應成為推動社會整體進步的力量，而非加劇不平等的陷阱。